流浪的季節

戲劇是由表演、攝影、剪接、音樂、獨白、場面調度…各元素所組成的一套複雜語言系統。場面調度和獨白，都是戲劇語言的一環。和其他戲劇語言一樣，它們功能在於傳達主題和人物。以下先說明場面調度、獨白的意義，再析論06版神鵰俠侶一片的場面調度、獨白。


場面調度

「場面調度」一詞，指戲劇畫面中一切視覺元素的安排，包括場景構圖、線條色彩、明暗對比、位置距離、道具服裝…等等。場面調度的設計，可以暗示出無窮無盡的戲劇意義。以下舉例分析，一一解讀各項視覺元素隱含的意義。

（1）場景

同一場景沒有固定意義。同一場景和劇情脈絡結合，而衍生出不同意義。

87版「紅樓夢」，寶黛一起坐在花樹下，微風輕輕吹過，四周落英紛紛，傳遞出浪漫的愛情訊息。

央視版「笑傲江湖」，東方不敗隱居地種滿花樹。在第一階段，眾人圍攻東方不敗，花瓣隨著打鬥動作而飛落，顯示出打鬥的激烈程度；在第二階段，東方不敗傷重垂危，花瓣自空中緩緩飄落，隱喻了他的生命正逐漸流逝。

04版「天龍八部」，智光大師圓寂，螢幕出現樹葉墜落的陰影，暗喻生命似秋葉般凋零。蕭峰求見父親，長跪少林寺外樹旁，樹葉被風吹落在蕭峰身畔，帶出漂零淒涼的氛圍。

（2）色彩

色彩有豐富的象徵意義。以紅色來說，它有如火焰，象徵了熱情，它又似鮮血，象徵了性和暴力。

1996年電視劇「一簾幽夢」，姐妹反目對決的第一場戲，姐姐穿著一襲黑衣，代表邪惡和危險，妹妹罩著一件白衫，代表善良和純潔。

1968年電影「殉情記」，羅密歐的家族，以冷調的藍、紫、綠衣為標誌，代表古老沒落貴族，茱麗葉的家族，以暖調的紅、橙、黃衣作符號，代表新興活躍暴發戶。在兩大家族的對打場面中，衣物顏色有助於雙方人馬的辨識。

（3）距離

角色和角色之間的身體距離，常昭示了彼此之間的心理關係。

87版「紅樓夢」，寶玉和黛玉並肩坐在一起看西廂記。06版「神鵰俠侶」，小龍女和楊過在湖邊依偎擁抱。這種身體上近距離接觸，彰顯了兩人關係的親密無間。敵人之間、陌生人之間、普通朋友之間，不會靠的這麼近。

（4）線條

有的導演會安排角色立於窗前或門前，讓角色身體被窗框或門框包覆住、限制住，以此象徵角色被壓力所迫、無路可逃的心理桎梏。

台灣偶像劇「波麗士大人」，片中有一幕鏡頭：主角背負巨大經濟壓力，某日迫於人情壓力而破鈔請客，使得經濟困境雪上加霜。主角散席後回到家中，一人垂頭坐在下舖床位。此時，鏡頭凝住於主角背影，上舖床板和下舖欄杆在畫面邊緣形成一個ㄇ型架構，象徵主角被囚禁、孤立無援的困境。

（5）背景

央視笑傲，令狐沖在江邊告別綠竹翁，任盈盈彈琴送行。製作單位在傍晚時分拍攝這一幕：紅日西沉，白天已近結束、黑夜即將到來，比喻相聚時光已經終結、分離就在眼前。黃昏景象，是主角境況的類比。

（6）雨景

許多戲劇的生離死別場面，都設計發生在大雨傾盆之際。此時，天氣成了主角絕望心境的寫照：陰冷、灰濛濛、透不出一絲光亮，大自然正在為主角哭泣。例子：06版「神鵰俠侶」，小龍女第一次離開楊過。

（7）風景

在良好劇作中，風景是戲劇主題的延伸。

王晶版「雪山飛狐」一片，白山黑水、雪原枯木，這種冷峻質樸的北國景觀，呼應了此劇主題和定位：雄渾、粗獷的歷史武俠片。

唐人版「仙劍奇俠傳」一劇，青山綠水、桃花柳樹，這類鮮嫩清麗的江南景物，呼應了此劇主題和定位：夢幻、精緻的青春偶像劇。

（8）服裝

服裝是人物的一部分，可以標明人物的身分及性格。

央視87版「紅樓夢」，王熙鳳穿著絢爛貴氣，透露了她權傾賈府的地位。
TVB95版「神鵰俠侶」，小龍女服裝簡單樸素，體現了她淡泊脫俗的個性。


獨白

同一戲劇題材，有不同的處理方式。有的導演利用場面調度，以視覺影像的方式來呈現人物的精神狀態。有的導演運用語言，以口白的方式來傳達人物的內心世界。戲劇中的語言部份，可以分成對白和獨白兩類。對白適用於兩個以上角色。獨白的形式有二：一是公開獨白，角色自言自語，一是內心獨白，角色並未說話，是畫面外傳來聲音。

港台武俠劇導演，常用獨白來傳達情感。大陸武俠劇導演，傾向於用場面調度來傳達情感。以06神鵰為例，小小神鵰迷網友指出：＜06神鵰，用背景來襯托主角的心境。在絕情谷，小龍女一身縞素，在大紅喜帳的掩映下更顯淒惻。白與紅，這種一悲一喜的對比，十足襯托了當時小龍女的心境。＞＜06神鵰，楊過斷臂後，蟒蛇纏身、大地龜裂的一景，有豐富的象徵意涵：噩運、絕望、枯竭、死寂，兼具視覺衝擊和藝術深度。＞

06版「神鵰俠侶」，楊過在斷腸崖等候一段，導演運用了多重視覺元素，將人物的內心狀態予以具像化、外現。（1）動作：向下的動作，有負面意義，象徵了沮喪、哀傷、死亡等意義。很多戲劇用垂下的手勢象徵人物的死亡。楊過一路不斷追日，太陽隱沒於地平線的一刻，畫面上出現楊過躍下的動作，象徵楊過的心往下一沉、落入谷底。（2）景物：雲海蒼茫＋孤峰聳立，象徵楊過蒼涼孤獨的心境。雙人型火炬從燃起到滅盡，象徵楊過從懷抱期盼到槁木死灰的心緒。

有的網友說：＜大陸武俠劇，認為觀眾有理解能力，人物情緒的表達是透過景物，觀眾要花精神去瞭解那些景物隱含的訊息。港台武俠劇，把觀眾當笨蛋，所以人物心聲是用自言自語或畫外音說清楚，讓觀眾不用花精神就能看懂。＞對於這項觀點，個人並不認同。

沒有理由去排斥「自言自語的獨白」、「畫外音的內心獨白」兩種表現方式。場面調度以及獨白，兩者都是一種戲劇手段，本身沒有優劣之分，只有運用好壞的問題。無論哪種戲劇手法，只要能打動人心、達到戲劇效果，它就是成功的，反之是失敗的。

獨白是有價值有意義的戲劇工具。獨白可以充分表達人物的思想。莎士比亞劇作「哈姆雷特」，男主角的一長串獨白，是戲劇史上經典。有的複雜人物心態不用獨白無法闡明。大陸武俠劇，由於獨白數量太少，時常故事說不清楚。06版神鵰俠侶，楊過斷腸崖追日一段，只見人物動作，沒用獨白交待人物想法。沒看過原著小說的觀眾，不懂楊過為什麼追日。

獨白，是一種文字語言，場面調度，是一種影像語言。對觀眾來說，兩者沒有難易之別。在成功的場面調度例子，觀眾會感受到畫面傳遞出來的情緒，不須花精神去理解畫面的意義。假使觀眾要費心神去弄懂畫面的意義，那是因為導演表達手法失敗、晦澀。以06神鵰為對照：楊過在斷腸崖等候，雲海、孤峰、火炬，以上景物很有感染力，觀眾會感應到楊過痛苦的心情。小龍女漂流和泅泳、楊龍練功時跳雙人舞，以上景象突兀、脫離現實，沒看過小說的觀眾難以弄懂它的意義。

小龍女漂流、泅泳那段，導演想表達的是：小龍女以為對方是楊過，所以心情漂盪、沉醉。但畫面設計不當：漂流鏡頭太遠，看不到小龍女表情；泅泳鏡頭，DVD版本有兩種，一是小龍女沒有半點喜意，一是小龍女硬擠出微笑。觀眾體認不到小龍女快樂的心情。玉女心經雙人舞那段，導演的意圖是：將玉女心經修煉時，「兩人同練，心靈相通，互相救助」（新修版原文）的意念，轉化成現代雙人舞動作。這個比擬本來是可行的，但是舞蹈動作設計不對：小龍女對楊過投懷送抱，看上去有情欲色彩，不像是在靜心練功。

06版神鵰俠侶，楊過斷腸崖一段的場面調度成功，小龍女游泳、楊龍雙人舞兩段的場面調度失敗。

有的網友說：＜大陸武俠劇，以景寫情、寄情於景，注重氣氛和意境。港台武俠劇，表達情緒太過直白，沒有氣氛和意境。＞對於這個看法，個人亦不認同。

誠然，景物可以營造意境，但是，獨白也可以製造氣氛。獨白的內容和語氣，可以流溢著抒情的氣氛，或是激盪出暴力的意味。希區考克電影「驚魂記」，結尾兇手內心獨白，令人毛骨悚然，升起了恐怖氛圍。在戲劇放映時，景物、獨白、對白、表演、攝影、造型、音樂……這些戲劇元素，一起共同對整體氣氛和意境做出貢獻。

成功的場面調度，可以深化主題和人物。成功的獨白，有助於推動劇情和表達人物。戲劇最終目的在於打動人心，使觀眾隨戲劇進展而感受到焦慮、恐懼、悲傷、憤怒、喜悅、快樂、感動……等各式各樣的情緒。在戲劇上映時，場面調度、獨白、對白、表演、攝影、剪接、音樂……這些戲劇元素，一起共同對情緒影響作出貢獻。


參考書目：「認識電影」，第二章和第三章，第七章和第九章，譯者：焦雄屏，作者：Louis Giannetti。此書英文版是暢銷的戲劇專業書籍，譯本台灣繁體版是遠流出版社，大陸簡體版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。